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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4-26 15: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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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陳冠良】

那一切都不疾不徐的清幽,不像城,像小鎮。年華易老,流光瞬間,有些人情有些物事,只會也只能慢慢沉澱──就像東京下町,總是在那,只有在那,彷若天長地久。

已是暮秋。

東京幾日天霾,晴空塔頂著低靡的厚重雲層,巍峨的高度彷彿矮了幾分。

一心以為此時此節,整座城市該是鋪天蓋地,滿溢的黃。豈料,北風衰弱,銀杏枝上的綠仍濃郁,秋顏無奈遜了色。

這趟旅程,恰遇生日。本來以為一番丰美景致能替特別的日子錦上添花,偏偏節序反骨作弄,熱切的心情遇上季節拖沓的步履,你不禁為之遺憾,徒歎負負。

有別一般現代東京的浮華印象,落腳的下町區,像一襲織繡綻了線的和服,舊日風姿,安靜垂懸在時光之中。

於異地一籌莫展

初抵那天,時已遲晚,宿寓附近的食店皆已熄了燈,掩了門。

沉睡的街路偶有車子經過,忽然的呼嘯,像是打了一聲響鼾。昏暗酒吧外,一對男女吸著菸,低低談笑。夜間施工的工人們開始定點設置路障錐。我們在十字路口佇步尋望,百來尺處,一張被微風撩拂的簷簾下,吐逸著淡淡炊煙。清冷夜街上,那霧白呵,無疑是看得見的香味了。一爿僅容四張座椅的拉麵店裡,鬆了領帶的上班族大叔,埋頭呼嚕著顯然是加班後的晚餐。

東京都地幅廣闊,想去的地點太多,時間卻太少,雙腳慢走不如單車代步。

搭乘地鐵。住吉的下一站,清澄白河。行前在網路上查詢的租車店,隱於寧謐街區。跟隨手機動態街道圖的指引,倒也不費力氣。然而,地址是對了,眼前缺輪少鏈的車體堆疊的頹黯景況,毋寧更像是單車的廢棄場。

守在裡頭的,是一位年約花甲的歐吉桑。比手畫腳好半天,目的是弄懂了,癟著嘴,一直面無喜怒的歐吉桑卻搖搖頭、揮揮手,便逕自走開去。擺明打發我們的態度,也表示了沒有租車的服務。少了代步工具,下午的路線規劃頓時化為烏有。大概是旅人在異地的一籌莫展讓人於心不忍,以為冷漠的歐吉桑忽然拍了拍手,把我們喚回去。然後,又是一番克難溝通的折騰。循著歐吉桑的指點,我們終於在三個街口之外順利租借到了兩架單車。

點餐「按圖索驥」

行過鐵橋穿過巷,一早就蠢蠢欲動的灰色天鬧起了脾氣。那雨彆扭,紛紛茫茫,像是篩過細網,薄撒蛋糕上的糖霜粉。不讓人發愁,還平添一絲浪漫詩意。

「早船食堂」裡雖然還忙著開店前的瑣碎整理動作,推開拉門的一聲探問也絲毫沒有被怠慢。圓墩墩的老婆婆迎著來客笑瞇眼,丹田十足地請我們隨意挑喜歡的位置入座。

忙進忙出的老婆婆趁隙奉上兩盞黑豆煮茶,還不忘叮嚀會燙舌喔。琢磨一陣,到底分不清楚牆上餐牌的平假名片假名究竟列了些什麼菜色。與其瞎子摸象,索性將日版翻譯的旅遊書一攤,完全以「按圖索驥」的概念來點菜。老婆婆一手白紙本一手鉛筆,豪邁飛舞的字跡對照著圖片抄錄,嘴裡還吟唱似地「OK、OK」不斷。那略帶歎意的腔調,好像在讚揚我們真是識途老饕。

陸續有人上門。有人挾著一份日報,有人拎著工程安全帽,彼此招呼,想必都是三不五時的熟客了。

食堂除了歲月感,其間的格局到陳設沒有繁複心思,以性格形容的話,顯得直來直往,不見心機。半開放式的廚房裡,微微佝僂的老伯伯專注料理著餐食,老婆婆也一旁張羅負責的部份。我猜想他倆是夫婦罷。他們結髮多久了?是白手起家或者繼承家業?孩子們都出外打拚了?應該連孫兒都有了吧?……不算寬敞的空間內,他倆各自忙碌,偶爾和諧搭配著,我又想,那是多少時間才能成就的默契呢?

碪黃的家庭相簿

盛著簡樸菜式,一盤盤瓷白或描著素雅花樣的小碟,在桌上鋪成一方錦繡。其中最讓人念念不忘,想來便齒頰生津的,當屬那碗燉牛雜了。褐色醬汁濃厚但不稠,牛雜熬得Q軟彈牙,香料拿捏得宜,芬馥不嗆,綴以一把鮮蔥,平衡且清爽了各路兵馬交戰後的口感。黑芝麻白米飯,幾樣便菜,佐以一碗味噌湯,庶民的粗茶淡飯較起美饌佳餚更令人感到滿足,無非就是多了一味勤勞生活的甘美罷。

出得食堂,雲散了些,仍不見太陽露出整張臉。捲過懸空的電線,驚飛偷盹雀鳥的亂風襲面而來。一陣疙瘩掠起。那寒涼,真是晚秋了。

近來,全球聲名大噪的連鎖咖啡店,在東京的據點就落座這一區。我們決定在東京都現代美術館之前,先順道喝杯拿鐵。

踏上單車,我們漫遊而去。

沿途,日常彷彿靜止於某一刻,偶然葉落,有時晾曬的衣物搖擺是僅有的騷動。下町,如同一冊碪黃的家庭相簿。舊事故人,凝裹時光的琥珀裡,未曾朽壞。只不過,光陰無情,難免要沾些塵埃,折了幾道皺痕。

我們經過,只是經過。左彎右轉,不在乎那是誰的日常,誰的巷,那樣的經過。那一切都不疾不徐的清幽,不像城,像小鎮。年華易老,流光瞬間,有些人情有些物事,只會也只能慢慢沉澱──就像下町,總是在那,只有在那,彷若天長地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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